走進魯南：追尋鋼軌上的烽火傳奇

■解放軍報記者 衛(wèi)雨檬

鐵道游擊隊紀念館。彭 沖攝

“復興號”高鐵從北京出發(fā)，飛馳向南，150多分鐘就橫跨600余公里。魯南大地上的滾滾麥浪，已在眼前。

這條南北交通的大動脈，曾鐫刻了一段傳奇——抗戰(zhàn)時期，津浦鐵路上，一支威名遠揚的人民抗日武裝，扒鐵軌、炸橋梁，撞火車、截物資，殺鬼子、懲漢奸，讓敵人心驚膽戰(zhàn)。他們的故事家喻戶曉，代代傳揚，至今仍是中國人民心目中富有傳奇色彩的英雄隊伍。

從津浦路到京滬線，時代飛速前進?；赝麃頃r路，眺望新征程，習主席強調(diào)，“要講好黨的故事、革命的故事、根據(jù)地的故事、英雄和烈士的故事”。

仲夏時節(jié)，記者走進“鐵道游擊隊”的故鄉(xiāng)，追尋銘刻在鋼軌上的烽火傳奇。

機智靈活、英勇善戰(zhàn)，就像“插在敵人血管上的尖刀”

乘車在煤城棗莊的街區(qū)中穿行，人們?nèi)阅懿蹲降竭@座老工業(yè)城市的舊影。

老街邊，一段段遺留的鐵軌，仿佛是通往滄桑歷史的指引……沿著軌道而行，記者來到鐵道游擊隊紀念館。

剛進門，大廳正中陳列的火車頭和車廂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?！芭郎巷w快的火車，像騎上奔馳的駿馬。車站和鐵道線上，是我們殺敵的好戰(zhàn)場……”一瞬間，那段熟悉而激昂的旋律在記者的腦海里響起。

近代時期，滿載煤炭的列車沿鐵路線轟鳴著駛向遠方，帶動了一個城市的發(fā)展，也引來了侵略者的利爪。中國煤炭博物館，收藏著一張日本人使用的《滿支炭礦要覽圖》，上面標示有當時東三省及華北大部分地區(qū)的煤礦、煤種分布產(chǎn)地。

棗莊是中國東部地區(qū)能源重鎮(zhèn)之一。抗戰(zhàn)全面爆發(fā)前，這里有全國最大的華資煤礦——中興煤礦公司。1938年3月，日軍占領棗莊后，開始對這里瘋狂掠奪。

如果不掠奪中國的資源填充“戰(zhàn)爭機器”，日本的侵略必然難以為繼。一條條連接礦場和城市的鐵路線，是敵人賴以存活的生命線。據(jù)不完全統(tǒng)計，日本侵略者累計從我國掠奪煤炭約10億噸、鐵礦約1.8億噸、銅礦約150萬噸、鋁礦約10萬噸，還有大量的非金屬礦產(chǎn)。

為了切斷敵人的“輸血管”，一支由鐵路工人、煤礦工人、窮苦農(nóng)民、小攤販等組成的抗日隊伍，在鐵道線上舍生忘死，與日寇周旋7年之久。

他們，神出鬼沒——

在紀念館最前面的展區(qū)，首先映入眼簾的不是武器裝備，而是各種各樣的日常用品——炭火盆、秤、算盤、墨水、茶壺等。

“這支隊伍是在棗莊抗日情報站基礎上建立的，兼有游擊隊和地下黨的性質(zhì)。”講解員王茜說，鐵道游擊隊深入敵占區(qū)開展斗爭，活動區(qū)域和敵人基本重疊。

為了保存自己，隊員們一會兒是礦工、搬運工，一會兒又是經(jīng)理、賬房先生……在敵人眼皮子底下巧妙活動，通過不同身份獲取和傳遞情報。

他們，出奇制勝——

展柜里，靜靜躺著一張?zhí)幏?。燈光下，處方上的文字看似平常，但每一個藥名里都含有重要信息，連起來就是一次行動的時間和地點。

靠著這樣機智靈活的方式，鐵道游擊隊想盡一切辦法牽制敵人。夜襲洋行殺特務、潛入敵營炸鬼子，車站、車廂，集市、鄉(xiāng)村，倉庫、據(jù)點……處處可出擊，打得日軍措手不及。

“1940年5月，擊斃日軍諜報隊員13名；7月，襲擊日軍押款列車；8月，破壞津浦鐵路韓莊段，致使日軍運兵軍列脫軌；9月，拆除棗莊至臨城1.5公里鐵軌，砍斷電線桿百余根，使日軍的通訊和交通同時癱瘓……”講解員拿給記者一份鐵道游擊隊的戰(zhàn)報資料，印證了人們對鐵道英雄的那句稱贊：機智靈活、英勇善戰(zhàn)，就像“插在敵人血管上的尖刀”。

“為了對付鐵道游擊隊，日軍在沿途火車站派駐重兵，在重要路段兩側(cè)修筑了既深又寬的封鎖溝、封鎖墻，組建了鐵甲列車大隊和鐵道警備大隊……”王茜告訴記者，在這樣艱難的環(huán)境中，游擊隊員們不屈不撓，戰(zhàn)斗到底，直到勝利。

1945年12月，鐵道沿線的1000多名日軍向這支不足百人的抗日游擊隊投降，成為二戰(zhàn)史上不多見的一幕。

抗日戰(zhàn)場處處在，抗日英雄數(shù)不清

紀念館的墻上，一幅名為《黃埠莊激戰(zhàn)》的油畫引人注目。畫中，鐵道游擊隊第一任大隊長洪振海躍出戰(zhàn)壕、手端鋼槍，向敵人猛烈開火……

令人痛惜的是，在黃埠莊激戰(zhàn)中，洪振海被敵人擊中要害，壯烈犧牲。

紀念館的另一面墻上，有一幅鐵道游擊隊領導成員結(jié)構(gòu)圖。講解員告訴記者，除大隊長洪振海外，鐵道游擊隊有3任政委在與日寇的戰(zhàn)斗中犧牲。

傳奇本是鐵血鑄。鐵道游擊隊三中隊指導員張靜波曾講述兩任搭檔犧牲的經(jīng)過——

第一任中隊長張紹順，在“反掃蕩”戰(zhàn)斗中，帶領隊員阻擊敵人，身負重傷后，他命令其他隊員撤退，獨自斷后。犧牲時，張紹順身上有幾十個槍眼、六七道刀口……

第二任中隊長劉鋼，攻打日軍據(jù)點時，親自帶領爆破組端掉了炮樓。激戰(zhàn)中，他腹部中彈，腸子流了出來，他用手把流出的腸子塞回去，又接著戰(zhàn)斗……最終，他獻出了年僅23歲的生命。

“這樣的犧牲，在當時的中華大地上處處可見。鐵道游擊隊不屈不撓的斗爭精神，是中華民族所共有的?！币晃稽h史專家介紹。

哪里有侵略，哪里就有反抗。鐵道游擊隊并不只存在于一處，抗戰(zhàn)之時，中國綿延千里的鐵路線上，到處都有英雄的身影。

1935年，日本《東京時報》報道說：“反滿抗日的鐵路游擊隊猶如江底的蛟龍，把5列軍車牢牢地鎖在牡丹江兩岸。這是日本軍在中東鐵路上最慘重的一次失利。一個不得不重視的事實是：反滿抗日勢力破壞中東鐵路的活動，將會長期存在?！?/p>

1935年至1940年間，東北各地的鐵道游擊隊與抗聯(lián)部隊密切配合，成功進行了大大小小100余次戰(zhàn)斗，累計打死日軍3000多人……

膠濟大隊，活躍在連接沿海與內(nèi)陸主要干線之一的膠濟鐵路上；中共金蕭支隊第八大隊，在浙贛鐵路沿線的破壞行動受到浙東上級嘉獎；在平漢和隴海鐵路交會的鄭州，平漢鐵路破壞總隊在周邊7條鐵路線上共炸毀機車1690余輛、鋼軌330多里，斃傷日軍1.3萬余人……

抗日戰(zhàn)場處處在，抗日英雄數(shù)不清。不僅手無寸鐵的工人、農(nóng)民拿起了武器，民族資本家也奮起抵抗——近代時期，中興煤礦公司發(fā)行了中國民族工業(yè)的第一支股票。鐵道游擊隊的許多隊員都曾是中興煤礦公司的礦工。1938年，中興公司將?？吭谶B云港的3艘輪船炸沉，以封堵航道入口，阻止日軍艦艇入港。

正如毛澤東同志指出的，這是“戰(zhàn)爭史上的奇觀，中華民族的壯舉，驚天動地的偉業(yè)”。以軍事斗爭為中心，武裝的和非武裝的，政治的、軍事的和思想文化的，公開的和隱蔽的，前線的和敵后的，種種斗爭形式密切結(jié)合，種種戰(zhàn)爭手段靈活運用。只要一息尚存，斗爭便不會停止。敵人侵略的腳步到哪里，哪里就是中國軍民斗爭的戰(zhàn)場。

紀念館研究人員孫中啟告訴記者，1942年至1944年，鐵道游擊隊承擔起我黨一項重要的秘密交通線任務，先后護送千余名黨政軍干部往返延安。

1943年11月，經(jīng)此去延安的陳毅，在過微山湖的船艙里，告訴負責護送的鐵道游擊隊政委杜季偉，打鬼子也像是在下棋：“不過，你們不是用棋子，是用槍子和智慧。咱們毛主席也在下棋，和鬼子下，和蔣介石下，這個棋盤可大嘍！是全中國！棋子嘛，是你、我、他，是一切的抗日武裝。只要咱們按毛主席的意圖走，抗日就一定能勝利！”

“這段風趣而又深刻的話語，鼓舞了鐵道游擊隊的指戰(zhàn)員們?！睂O中啟說，面對敵人猛烈的攻勢和殘忍的手段，鐵道游擊隊的必勝信念，正是來自靈活運用黨中央和毛主席所制定的抗日游擊戰(zhàn)爭的戰(zhàn)略和戰(zhàn)術。

“我們的戰(zhàn)爭是神圣的、正義的，是進步的、求和平的……欲達此目的，便須決一死戰(zhàn)，便須準備著一切犧牲，堅持到底，不達目的，絕不停止?！泵飨凇墩摮志脩?zhàn)》中的論述跨越時空，至今依舊振聾發(fā)聵。

一部傳奇，如精神的火炬，點亮一代代人的奮進之心

7月3日，國務院新聞辦公室舉行新聞發(fā)布會，宣布為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(zhàn)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(zhàn)爭勝利80周年，一批紅色經(jīng)典影片將再登熒屏。

讀罷這則新聞，紀念館館長翁軍告訴記者，由上海電影制片廠攝制的那部黑白老電影《鐵道游擊隊》，早已定格在人們的記憶中。

80多年，足以讓人們遺忘很多往事。但那些反映偉大抗戰(zhàn)的傳世之作，卻時刻喚醒我們的集體記憶：這個民族曾有過怎樣的艱難和困苦，又有著怎樣的果敢與堅強。

“你可知道，以鐵道游擊隊為主題的影視作品，已經(jīng)超過12部，這創(chuàng)下了紅色主題的傳播紀錄?！蔽誊娙鐢?shù)家珍：2016年賀歲檔，電影《鐵道飛虎》在中國和北美、西歐等地同步上映；2022年，熱映的戰(zhàn)爭動作片《鐵道英雄》，入圍第17屆金鹿獎。

游擊隊員們“爬飛車”“搞機槍”“撞火車”“炸橋梁”的年代早已遠去，但中華兒女誓將熱血筑長城的錚錚鐵骨，依然銘刻在人們心間。一個又一個藝術版本記錄著那段動人的抗日傳奇，留給世人的是不同的解讀、相同的感動。

著名作家劉知俠，兩次越過封鎖線去敵占區(qū)，與鐵道游擊隊隊員同吃同住同戰(zhàn)斗，創(chuàng)作的長篇小說《鐵道游擊隊》，先后被譯成英、俄、法、德、越等多種文字，成為世界反法西斯戰(zhàn)爭的文學經(jīng)典。

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推出的《鐵道游擊隊》連環(huán)畫，再版20次，重印47次，累計印發(fā)3600余萬冊，是中國連環(huán)畫出版史上再版次數(shù)最多的現(xiàn)實題材作品。

2013年，第十屆中國藝術節(jié)上，在公演中備受觀眾好評的舞劇《鐵道游擊隊》，榮獲“文華大獎”。

紅色的傳奇，成為長盛不衰的文化熱點。小說、連環(huán)畫、電影、電視劇、舞劇、交響詩、評書，幾乎能夠表現(xiàn)這一內(nèi)容的各類文藝樣式都有了。甚至，在網(wǎng)絡世界里，鐵道游擊隊的故事也有不少擁躉。一家數(shù)碼公司制作的電腦游戲《鐵道游擊隊》，玩家可身臨其境地爬飛車、打鬼子，過足英雄癮。

什么是傳奇？“所謂傳奇，就是時間流逝了，但故事依然在?！倍切┿懹洝涯?、演繹、傳播傳奇的人，向鐵道游擊隊的英雄們獻上了自己的花環(huán)。

“我就是聽著鐵道游擊隊的故事長大并且參軍入伍的。”棗莊軍分區(qū)政治工作處負責人說，“那些出奇制勝、大顯神通的故事早已深深地印入了我們這一代人的心里。”

烽火中鑄就的紅色傳奇，化作大地的滋養(yǎng)，鼓舞著這片熱土上的一代代青年，追尋英雄夢，從軍去報國。

在棗莊人民英雄紀念園，我們和一個個年輕的名字相遇——

2007年3月2日，海拔4600多米的詹娘舍哨所，突降大雪。為了營救滑落山崖的戰(zhàn)友，23歲的班長靖磊磊挺身而出，在雪崩中化作了冰雕。他被追記一等功，所在班被授予“英勇頑強團結(jié)互助模范班”榮譽稱號。

2008年5月31日，汶川縣映秀鎮(zhèn)，第64次飛進震中運送救災物資、搶運傷員的邱光華機組不幸失事，機組中唯一的士兵張鵬，剛剛完成第170架次物資裝卸任務。他被追記一等功，所在單位被授予“抗震救災英雄陸航團”榮譽稱號。

“他們都是聽著鐵道游擊隊的故事長大，都是這片熱土上的英雄兒女……”這位負責人介紹，追隨英雄的腳步，近3年來，棗莊市每年報名參軍的適齡青年達1萬余人；僅2024年，當?shù)厥盏綏椙f籍官兵立功喜報350余份。聽著鐵道游擊隊故事長大的有志青年，在強軍征程上奮勇爭先。

紅色的熱土，英雄的兒女，可愛的人民。一部傳奇，如精神的火炬，點亮一代代人的奮進之心。

“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，微山湖上靜悄悄；彈起我心愛的土琵琶，唱起那動人的歌謠……”記者循著歌聲望去，鐵道線上，一座座過去運輸煤炭的火車站，被一座座拔地而起的現(xiàn)代化高鐵站取代。曾歷經(jīng)戰(zhàn)火洗禮的城市，正從“百年煤城”向“北方鋰電之都”的目標邁進……

車輪滾滾向前，見證民族崛起。那種英勇頑強、生生不息的精神，鼓舞著新時代的中國人書寫新的傳奇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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素材支持：吳　杰、宮之勇、馬玉彬、李國鵬、劉　含、王紅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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